殿内高台的金漆雕龙宝座上,隔着缥缈轻盈的黑纱绡,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。
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灰白巨柱支撑着,一路延伸开去,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过廊,远方光线迷迷濛濛,混混沌沌,只觉视野越来越高,而渐渐地底下的东西便完全看不清了,周围除了幽暗的蓝光,完全是一片灰暗之色,阴霾把一切都包裹起来了。
在每一根巨柱的夹角内燃烧着一个火盆,但由于被左右石柱接住了火光,只射映出一条交插纵横的光影,像光明的巨鞭,鞭笞着将要路过这条充满荆棘与黑暗的过廊。
在高台长长的阶梯之下,有一个人,正跪在下方,他垂低着头颅,一身圣洁的白袍铺阵一地,血迹斑斑,一动不动。
虞子婴眯起眼,视线扫过他身旁,那一张破碎的无脸面具,心下一怔——那张面具,他……是圣灵的圣主?
她回忆起她昏迷前,分明是即将被圣主带走,如今他们一人被抓,一人被伤……
莫非惰跟嫉妒他们挡不住殷圣的人,所以他们两个都被殷圣的人抓住了?
那*呢?九圣使呢?
虞子婴存疑不定之时,感觉到似乎还有人的存在,便扭转过头,朝高座之上望去,那里的确坐着一个人,他戴了一张面具金色面具,面具十分精细,尾端似燕尾蝶扇翅般繁复生动,如一张雕琢完美的艺术品。
他穿着一件类似远古那种宽大的祭祀长袍,极致的黑与炫目的金相融交错,既庄重又奢美。
描金纹着蔓藤黑色的翻领高高地竖在脖颈之后,显得露出的脖颈更加修长苍白,长摆逶迤垂地,尾摆纹锈着七头斑斓蛇鳞大蟒,雍容而华贵,在完美地勾勒出腰线之后又朝外延展,像是巨大的蛇尾垂在身侧,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隐约可见其袖口和衣襟点缀的精致丝绒,繁复典雅。
他双腿交叠,跷着二郎腿,斜躺在宝座之上,单手支颐,整个人,就仿佛一朵开在地狱里万分妖冶的罂粟花。
这套祭祀服——乃腾蛇族的,虞子婴眸光闪烁一瞬,她记得她好像曾看过典籍描述过这一套。
这个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穿着腾蛇祭祀服?
她定定地盯着那个人,细致甄别,从动作,神态,某部分位置,突然,瞳仁一窒。
“桃啊,你知道吗?自从与你分别之后,我便日日夜夜都想着你,我总是忍不住想,要怎么样、要怎么样,才能够让你毕生后悔,痛不欲生……”
一句轻叹轻柔的话像滑腻冰冷的蛇一样滑过耳膜,飘荡在空旷而雄伟的殿廊之中。
虞子婴徒然绷紧小脸,双眸变得黑不见底。
这声音……她认得,且分明很熟。
原来……穿着腾蛇祭祀服的人,不是别人,而是——*!
*竟穿着腾蛇祭祀服?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讥讽还是另有原因,虞子婴不得不朝深层的意义去想。
其实看到此番情景,虞子婴多少已经了悟一些事情,也或者说,她对如今这种结果并不算太意外。
在这之前,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怀疑着*的意图,虞子婴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恨,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接近,当初,他用各种或明或暗的方式引诱她前来北疆国,若仅仅是为了对她的兴趣,这种理由未免太单薄了一些。
而在她来到北疆国后,他便将她引入一个连环圈套之中,他或许很早便算计好了一切,以未央城流民事件为启,一步一步地请君入瓮,而非为了她。
而他做了这么多,也只是为了这一刻。
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。
“是吗?所以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圣主低垂着头,语气之中透着身体的虚弱却看淡的无所谓。
“想做什么?你以为呢?终于让我找到你的弱点了,你看,比起单纯地折磨你,你现在这种得而失去,是不是感觉更痛一些呢?”*抚过柔嫩鲜红的嘴畔,一抹兴致昂然的笑意爬上嘴角,笑得很愉悦,甚至脚尖一晃一晃地踢着。
圣主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,他此刻头发披散于肩,显得凌乱,额头不知是因痛意还是别的原因冷汗津津,面色冷淡,一双漆黑幽黯猫瞳平静地注视着高处的*。
因为光线与距离的缘故,在他眼视中的*,像魔化了一般呈现出一种旖乱扭曲之感。
“我知道你恨我,但这些事情跟子婴她无关。”
圣主跪在地上的姿势比较生硬奇怪,虞子婴仔细辨别,才发现他的身体被一种蚕如细丝给缠捆住,双臂绞后,双腿岔开,曲跪于地,整个背脊部分似生出一双透明的蝶翼,被人操纵着无法正常动弹。
“瞧你这话说的,这事儿怎么会跟她无关呢?”*不以为然地挥了挥垂落褶皱的袖袍,抬头仰望着大殿上空那一片纯黑色泽,那含笑的眉眼,在蛊惑间流转出浅褐色的神采,殷红色的唇畔,微微上仰着谑戏的痕迹:“若不是她,我该拿什么来威胁你,让你觉得其实死亡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呢,不是吗?”
一个人若没有了弱点,折磨起来便没什么意思了,因为有了她,所以你会害怕死亡,因为在另一个世界,没有她的存在,你会恐慌找不到她的身影。
“你放了她!她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圣主听出*的意思了,忍了又忍,终于还是控制不住,朝他嘶哑地吼出。
他脸色异样的悲戚、沉痛,却又像寒冰一样冷酷,像岩石一样严峻,漠然中似有一种懊悔,随着他不断施力挣扎,那缠勒在他身上的细丝作茧一点一点收紧。
听着他们两人之间围绕着她的对话,虞子婴脸上阴晦难辨,她维持着原有姿势,如昏迷时一样,一动不动,并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她已经醒了。
她其实也很想知道,*跟圣主之间究竟蕴藏着一段怎么样不死不休的仇恨,或许知道这一切后,她便能够明白,圣主跟她之间的具体关系,*的身份,还有*隐约对她怀有恨意的缘故。
“哈,这个问题啊,我得好、好、地考虑一下才行,哦,对了,你好像一直在找她的婚约书是吧?”*很喜欢看圣主被打破平静面具后的激动、痛苦、挣扎,他坐起来,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,一下阴冷变态,一下又欢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用红绳绑着的卷轴。
圣主倏地抬头,惊讶而急迫地关注着*手中之物。
婚约书?
原来,这婚约书早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了!
“呵~……你,想看吗?”*坐直身子,将卷轴一下一下地抛掷着好玩,偶一流盼,弓样眉睫,荫掩着妖异浅褐双瞳。
圣主咬紧牙关,却是一语不吭。
他知道*是在戏耍他。
“放心吧,我留着它亦无用,只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三个问题,我就将送给你了,不骗你哦。”*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抵着卷轴转了一圈,纳入掌中,眉眼细佻,唇如朱点,娇嫩诱人。
圣主到底是不甘临死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,他沉声道:“你问。”
“好,那第一个问题来了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眨动困惑不解的褐瞳,道:“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我呢?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的呢,从小因为我长得弱,总是受别人欺负,只有你会保护我,会跟我玩,你教我背颂功课,说兄弟要做便是一生……你总会说很多好听的承诺,来诱哄我,让我信以为真。但到头来啊……呵~骗子”
*很平静地阐述着,就像在聊别人的事情一样漫不经心,只有在最后一句,语调却徒然变得阴阳怪气,而那一声冷笑,直接就像白纸上猛然涂上的一抹血红,触目惊心。
圣主静静地听着,长发垂落逶迤于地,脸色苍白而麻木,实则*的话,让他心头一窒,有一种说不出的铅重,尽管他外表无动于衷。